“你去把1号笼蓝尾巴的那只抓上来。“
什么,要干什么?我在哪?周围是……木屑?还有这白花花毛绒绒的这坨东西,什么啊?它,它动了?原来这是屁股!它转头,它在看我?和我一样大的老鼠?
又或者……是我和老鼠一样大?我环顾了四周,木屑,铁丝网,还有两只脖子以下就是个球的大鼠。我把头转了转,看到了自己的身子,尾巴,。我是一只大鼠?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我爬了爬,四肢的感觉不熟悉,但也不陌生。我啃了啃铁丝网,好吧,我确是大鼠无疑了,这磨牙的感觉肯定不是在做梦。但是,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回忆不起来了。
看不清实验者,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还有很多,噪音,比如头顶上摄像头的电流声。是啊,我是大鼠,可以听见超声波了。因此在人们听来安静的实验室才让我感觉,如此吵闹。人的世界似乎有点太安静了。①
铁丝网被拉开,一只大手伸了进来,抓起了我旁边的一只“同伴”。“咦~呦”,它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叫声,这声音还不能算得上是语言,但能听得出大概表达出一种意思——危险!救我!我听着不自觉地有些战栗起来。②
我的视力太差了,笼子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大概十分钟后,蓝尾巴被丢了回来。另一位同伴,尾巴画得是黑色的,趴到它身上嗅了嗅,蓝尾巴绕着笼子转悠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木屑堆上,嘴里动个不停。黑尾巴跟了过去,接着就与它腻歪在一起,互相梳理梳理毛发,用短促的高音呼应彼此,听起来欢快而友好,颇有“度尽劫波兄弟在”的意味。
“现在轮到1号笼红尾的了“
咔哒,铁丝网又被拉开了,五根手指伸到我的肚子下,食指卡住我的胳肢窝,就把我提起了。红尾?我是红尾吗,为什么刚刚觉得尾巴上什么标记也没有呢?
我在空中体验到了异常强烈的恐惧,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挣扎,即使我也明白,摔是摔不死的,本来也没多高,但我的心跳还是加速了。我的前爪死死扣着手套,但橡胶还是光滑了些,我被摔到了迷宫的入口。
“计时开始。“
迷宫一下子给了我巨大的感觉,四周的围墙都很高,虽然从人的角度看一下子就能找到终点,但对于老鼠来说,最初的前进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我顺着围墙往前走,走到了第一个路口。
迷宫里都是酒精的味道,我不能靠着嗅觉来识别前一只老鼠走过的路。
往左边试试看吧。
爬了不久,又是一个路口。
又要我做选择题?
那这次往右吧……结果是个死胡同。
退回退回,往前试试……还是死胡同。
没办法,只能再倒回去了。
我又回到了第一个路口,这次选了右边。
走过相同的距离,是第二个路口。
“鼠生总是在选择”,我感慨道。
OK,那就再往右拐吧。右拐后绕了两三圈,迷失了方向。我好像回到了某个经历过的路口,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一个了。算了算了,就当散步吧。我干脆漫无目的地在迷宫中游玩。忽然有一个挂牌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一种提示吗?
“时间到了,把他拿出来。“我还没怎么仔细看那个挂牌,就被抓了出来,丢回了笼子。黑尾巴和蓝尾巴一起朝我扑了上来,先是对我嗅探,应该是在发现我还是“当初那个少年”后,就一齐用高频而短促的吱吱声欢迎我。或许它们已习惯为同伴的平安归来表示庆祝,你知道,在实验室里,是有可能一去不复返的。我也叫了两声回应,表示友好。
不过它们没有上来和我磨磨蹭蹭,因为一堆碎饲料哐哐当当倒在了食槽内,那俩就和魔怔了一样马上凑了过去,用小嘴砸吧两下就是一顿乱啃,活像饿死鬼。我也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学着他们,扭着头啃一小点下来,然后捧在手里,再用嘴细细咀嚼。实验室的灯关了,但我的视力并没有像人一样下降得太厉害,周围的木屑铁丝网依旧有比较清楚的轮廓。我就地趴了下来,枕着木屑。黑尾巴和蓝尾巴打闹了一会,最后也靠了过来。三只大白鼠扎成了一堆。
第二天,依旧是走迷宫。
这一次我还是第一个路口右拐,不过在第二个路口试了试左拐,左拐再往前一些,竟然看到昨天那个挂牌了。我在那里仔细端详了挂牌,没看出什么提示,只是一个挂牌而已,或许对其他的老鼠有点帮助吧。挂牌左右又都是路口。再往左试试吧。
往左后又是兜圈子,绕了两圈,又绕回了挂牌处。
那就只能向右试试了。
往右,又是一个十字路口。烦。
往前?往左?往右?
选了左边,是个死胡同。右边,也是。
往前。
爬了几步,可以闻到食物的香气了。
这应该就是终点的奖励吧。我抱着地上的一小块饲料啃了起来。很幸运,今天在时间内完成了。
“嘿,这只老鼠是聪明鼠唉,它记得昨天的路线,今天没有随便乱闯。”
“丽莎,别这么说,实验者期望效应,③记得吗?你不应该对他们有什么赞许,或许它只是运气好罢了。”
“好吧,杰克。”
“你记录一下时间,八分一十七秒,你现在可以把它拿出来了。”
那个叫丽莎的实验员走近了迷宫,蹲下来摸摸我的后颈。“你是聪明的小白鼠,是不是呀?”
那种感觉一开始痒痒的,后来便觉得很舒服,我愉快地发出50kHz的声波向她表示好感,不过她听不见。
她看我吃得差不多就把我托起来,放回笼子。清理清理地面,给我们放好食物,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第三天,我想着直接奔着迷宫的终点去,第一个路口,右拐,到达第二个路口,左拐,看到标牌,看到了就快到了。④标牌这里是,往右,然后直走,nice,到了终点。只用了两分钟。简简单单吃到奖励,没有什么挑战性。
“杰克,它太厉害了,记忆力很棒,今天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其他的老鼠都要同一个死胡同绕上两圈。”
“让我们再观察观察吧,丽莎。“
第四天,今天依旧走迷宫,以小跑的速度很快到了终点。
“看来红尾已经掌握了路线。”
“是的,我觉得可以对他做下一步的测试了。”
“还是再等一下,其他的老鼠还没学会。”
第五天,一样的生活……
第六天……
第七天,我已经有点无聊了,我走到第一个路口,站了起来。虽然腿短,但我的身子很长,比划比划还是没有围墙高,不过距离不远了。我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杰克,它跳上来了!”丽莎叫到。“它跑出迷宫了!”
我只是试了一下,前肢刚好可以钩住墙沿,后肢扑腾扑腾两下就翻出了围墙。落到地上,直接在迷宫外绕了一个大圈,绕到了终点处,那个离出发点大约东北方向的地方。⑤然后抱着食物吃了起来。
“杰克,你看到了吗?”
“认 知 地 图。”杰克缓缓讲出四个字。“它的确很聪明,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让他走八臂迷宫⑥了,直接进入下一环节吧。”
第八天,我没有再进入迷宫,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实验室?
我被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周围都是些试管、玻璃瓶,还有离心机。
两个实验员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在准备着什么。
丽莎把头探了过来,笑着说:“小机灵鼠,给你东西吃。“然后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抚摸我的后背。我忽然知道为什么被驯养的猫咪和狗狗都会要求主人撸上一把,实在是太舒服了。我渐渐地放松下来。吱~吱,我放松地叫着。
“好了,丽莎,我们要开始了。“
丽莎把我放到台子上。
“杰克,你说他还会记得我吗?”
“应该吧,我们的‘删除记忆’只是用cbp敲除掉认知地图相关的印记细胞而已,我想并不会像破坏海马那样造成严重的损害的。”⑦
Wait a minute,删除记忆?
“睡吧,小机灵鼠。”丽莎朝我的腹部打了一针。我想说话,可丽莎是听不见也听不懂。
很快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你去把1号笼蓝尾巴的那只抓上来。”
心理学相关注释
①听觉——大鼠的听觉范围要比人耳广阔的多,它们通常用超声波进行种群内的交流,遇到威胁或疼痛时偶尔发出人耳可听见的声波。这里是作者分析大鼠的超声波时发现,人耳听不见的超声波频段,其声音的数量与类型要比人们平时想象的多,听起来安静的房间里,其实电线的电流声正叽叽喳喳响个不停。或许大鼠听到的世界,要比人们的吵闹(它们的听力很好)。
②语言——也许用语言称呼大鼠的这一心理现象不太恰当,或者应该叫“语意交流”。研究发现,大鼠们使用22kHz的超声波来表达help,danger,defend等意思;用50kHz的超声波来表达kind,friendly,happy等意思。2013年Science上的一项研究也发现大鼠身上有SRPX2这一和人类语言相联系的基因,并且影响该基因的表达还会影响大鼠发出的超声波。大鼠的超声波往往与情绪有关,容易引起共情,2010年Science上对大鼠亲社会行为和同情心的研究就用到了这一点。虽然大鼠没有称得上语言的心理机能,但是目前研究所揭示的一点就是,它们的“意义”世界要比我们想象的要丰富。
③实验者期望效应——在科学实验中,由于观察者预期某些测试结果,于是无意识地以某种形式操纵了实验步骤,或错误解释实验结果以达至他们希望得到的结论。在作者训练大鼠走迷宫的经历中有一定的发现,实验中对大鼠的态度及相应的行为,如赞赏抚摸等,会影响实验结果,该段源于实验室中的真实对话。
④认知地图及包含的程序知识和界标知识——认知地图(cognitive map)是在过去经验的基础上,在头脑中形成的对某种情境或者空间关系的图画。大鼠们在走迷宫实验的过程中不断探索,在大脑中形成对迷宫路径的认知地图,知道如何前往目的地。在这里,大鼠通过前几次的探索形成对迷宫路径的程序性知识,学会如何通完目的地,如第一个路口右拐,第二个路口左拐;还有界标知识,学会环境中特定的标志,标牌就是一个大鼠在迷宫中可以使用界标。实际大鼠走迷宫学习速度很慢,本文赋予了大鼠人的记忆与思维,加快了这一进程。但结果上是相似的。
⑤认知地图的另一种体现——在作者训练大鼠走迷宫的过程中,发现一只特例独行的鼠,在知道终点位置后每次实验都跳出迷宫,抄迷宫外的近道到终点吃食物。这也是大鼠认知地图的一种体现,处理环境线索与整体的关系,也就是对于目的地,已经有了更整体的认知,并不依赖于逐步的环境线索。正如托尔曼(1948)在空间定向实验中更改迷宫形式,在多道迷宫中,而大鼠依然选择与目的地方向相近而不是路径相似的通道一样。
⑥八臂迷宫——常用于动物实验中学习测试的一种迷宫,文中指的是研究者计划对正常学习走曲折的迷宫后的大鼠做类似托尔曼空间定向的测试。但大鼠既然能够如此熟练地前往终点(当然离不开作者的‘帮助’),其实已经不必再验证了。
⑦最新的一项发表在Science Advance上的研究使用基因编辑技术,对大鼠特定的恐惧记忆进行了消除。本文对认知地图的“删除”也是在这一项研究上做的畅想。与敲除海马所造成的顺行性遗忘/逆行性遗忘不同,是通过抑制相关神经元的蛋白表达以达到记忆“消除”。所以最后实验者会有那样一段对话。但也许实验是失败的,使得大鼠发生了逆行性遗忘,就像开头一样忘了之前的经历。也有可能实验大鼠的记忆就此终结了,只是在重复“播放”一段循环而已。
参考文献
[1] Bartal, I. B. A., Decety, J., & Mason, P. (2011). Empathy and pro-social behavior in rats. Science, 334(6061), 1427-1430.
[2] Burgdorf, J., & Moskal, J. R. (2010). Frequency modulated 50 kHz ultrasonic vocalizations reflect a positive emotional state in the rat: neural substrates and therapeutic implications. In Handbook of behavioral neuroscience (Vol. 19, pp. 209-214). Elsevier.
[3] Portavella, M., Depaulis, A., & Vergnes, M. (1993). 22–28 kHz ultrasonic vocalizations associated with defensive reactions in male rats do not result from fear or aversion. Psychopharmacology, 111(2), 190-194.
[4] Sun, H., Fu, S., Cui, S., Yin, X., Sun, X., Qi, X., ... & Liao, F. F. (2020). Development of a CRISPR-SaCas9 system for projection-and function-specific gene editing in the rat brain. Science Advances, 6(12), eaay6687.
[5] Sia, G. M., Clem, R. L., & Huganir, R. L. (2013). The human language–associated gene SRPX2 regulates synapse formation and vocalization in mice. Science, 342(6161), 987-991.
[6] Tolman, E. C. (1948). Cognitive maps in rats and men. Psychological review, 55(4), 189.
[7] 彭聃龄. (2004). 认知心理学. 浙江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