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有意无意

雷九指道&＃xff1a;“陵爷熟识那种赌法&＃xff1f;”徐子陵道&＃xff1a;“勿要再爷前爷后的唤我&＃xff0c;我会很不习惯。少时在扬州常见人玩骰宝&＃xff0c;也有
玩番摊的&＃xff0c;但只有看的份儿。哈&＃xff01;我指的“看”是看那个是赢钱的肥羊。”雷九指问道&＃xff1a;“扬州盛行那种骰宝的赌法&＃xff1f;是分大小二门押注&＃xff0c;十八门押注&＃xff0c;还是以各
骰子本身的点数押注&＃xff1f;”徐子陵答道&＃xff1a;“是以前两种方法混合一起来赌&＃xff0c;可以押两门&＃xff0c;也可押十六门。为甚么要
问这种问题&＃xff1f;”雷九指耸肩道&＃xff1a;“只是随口问问&＃xff0c;真正玩骰宝的高手&＃xff0c;甚至会用天九牌的方式互赌&＃xff0c;只
三颗骰子就可配成各种天九牌&＃xff0c;再根据天九的规则比输嬴&＃xff0c;趣味更浓。”徐子陵道&＃xff1a;“扬州也有几个出名的赌徒&＃xff0c;我们的言老大就是其中之一&＃xff0c;不过从不肯教我
们&＃xff0c;他最欢喜把骰子中间挖空&＃xff0c;灌进水银去骗人。”雷九指不屑道&＃xff1a;“无论灌水银、铅或象牙粉的骰子&＃xff0c;均叫“药骰”。稍高明者塞入铁
屑&＃xff0c;再以吸铁石在桌下摇控&＃xff0c;配合手法&＃xff0c;确可要单开单&＃xff0c;要双开双。但这都是低手所为&＃xff0c;真
正高手有听骰之术&＃xff0c;只凭骰子落在骰盅底部时&＃xff0c;互相碰撞磨擦发出的尾音&＃xff0c;可把一点至六点
是那个向下的声音区别出来&＃xff0c;把握点数。以我来说&＃xff0c;可达八成的准绳。”徐子陵咋舌道&＃xff1a;“难怪你逢赌必赢了。”雷九指道&＃xff1a;“这世上并没有必嬴的赌术&＃xff0c;骗子亦会被揭穿&＃xff0c;看&＃xff01;”徐子陵望往他摊开比一般人修长的手掌&＃xff0c;掌心处正是二粒象牙制的骰子。皱眉道&＃xff1a;“我
对巧取豪夺的勾当从来不感兴趣&＃xff0c;若换过是寇仲&＃xff0c;你想不教他都不行。”雷九指微笑道&＃xff1a;“只要子陵想着这是一种替天行道的手段&＃xff0c;嬴来的钱全用来买粮济民&＃xff0c;
赌博再非巧取豪夺哩&＃xff01;”徐子陵惟有以苦笑作答。寇仲从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xff0c;发觉自己仍是盘膝结伽而坐&＃xff0c;脊梁挺宜&＃xff0c;不但体内真
气尽复&＃xff0c;且又再精进一层&＃xff0c;五官的感觉更胜从前。睁服一看&＃xff0c;半阙明月早从院墙处悄悄移到头顶上&＃xff0c;在月儿青绽绽的光蒙外&＃xff0c;闪亮的星星
密密麻麻的嵌满深黑的夜空&＃xff0c;动人至极。寇仲取起搁在膝上的井中月&＃xff0c;心中狂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xff0c;就像宝刀已和他结成一
个血肉相速的整体&＃xff0c;刀子有如获得新的生命&＃xff0c;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他情不自禁的举刀审视&＃xff0c;另一手爱怜地抚摸刀身&＃xff0c;整个人空灵通透&＃xff0c;不染一尘。“锵&＃xff01;”井中月条地来到头顶&＃xff0c;往下疾劈&＃xff0c;平胸而止。刀气像波浪般往两旁潮涌开去&＃xff0c;把庭园老槐的落叶卷上半天。“锵”&＃xff01;井中月回鞘。“这一刀还像样子&＃xff01;”寇仲向出现在门外台阶上的宋缺瞧去&＃xff0c;淡淡道&＃xff1a;“我还以为阀主
睡了哩&＃xff01;”宋缺左手收在背后&＃xff0c;右手轻垂&＃xff0c;油然步下台阶&＃xff0c;来到寇仲身前两丈许处立定&＃xff0c;双目灼灼
生辉&＃xff0c;微笑道&＃xff1a;“如此良辰美景&＃xff0c;错过岂非可惜。少帅刚才那一刀&＃xff0c;已从有法晋入无法之
境&＃xff0c;心中不存任何挂碍成规&＃xff0c;但仍差一线始可达真正大家之境。”寇仲对他的刀法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谦虚问教&＃xff0c;道&＃xff1a;“请问阀主&＃xff0c;小弟差的是甚
么&＃xff1f;”宋缺仰首望往天上的星月&＃xff0c;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xff0c;一字一字的缓缓道&＃xff1a;“有法是地界的
层次&＃xff0c;无法是天界的层次&＃xff0c;有法中暗含无法&＃xff0c;无法中暗含有法&＃xff0c;是天地人浑合为一的最高层
次&＃xff0c;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贯通相连&＃xff0c;臻至无法而有法&＃xff0c;有法而无法。”寇仲思索半晌&＃xff0c;摇头道&＃xff1a;“我仍是不明白&＃xff0c;对我来说&＃xff0c;所谓有法&＃xff0c;就是循早拟好的招式
出手&＃xff0c;即使临阵随机变化&＃xff0c;仍是基於特定的法规而衍生出来&＃xff1b;无法则是不受任何招数成规所
限制&＃xff0c;从心所欲的出招&＃xff0c;故能不落窠臼。”宋缺悠闲地把收在身后的左手移往胸前&＃xff0c;手内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异常的连
鞘宝刀&＃xff0c;当他右手握上刀把时&＃xff0c;同时俯首瞧著右手把宝刀从鞘内拔出&＃xff0c;柔声道&＃xff1a;“天有天
理&＃xff0c;物有物性。理法非是不存在&＃xff0c;只是当你能把理法驾驭时&＃xff0c;就像解牛的庖丁&＃xff0c;牛非是不
在&＃xff0c;只是他已晋入目无全牛的境界。得牛后忘牛&＃xff0c;得法后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
意&＃xff0c;只落於有迹&＃xff1b;若是无意&＃xff0c;则为散失。最紧要是在有意无意之间&＃xff0c;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
白&＃xff0c;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这一刀。”宝刀脱鞘而出&＃xff0c;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刀劈往寇仲。庖丁解牛乃古圣哲庄周的一则寓言&＃xff0c;讲善於剔牛的庖丁&＃xff0c;以无厚之刃入於有间的骨隙肉
缝之中&＃xff0c;故能迎刃而解。寇仲正思索间&＃xff0c;那想得到宋缺说打便打&＃xff0c;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兼且宋缺这一刀宛如羚羊挂角&＃xff0c;不但无始&＃xff0c;更是无终。忽然间刀已照脸斩来&＃xff0c;刀势封死
所有逃路&＃xff0c;避无可避&＃xff0c;最厉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后会劈中自己甚么地方。尤有甚者&＃xff0c;是这重达百斤、朴实黝黑的重刀在宋缺手中使来&＃xff0c;既像重逾千钧&＃xff0c;又似轻如
羽毛&＃xff0c;教人无法把握。只看看已可教人难过得头脑昏胀。别无选择下&＃xff0c;寇仲忙掣出井中月&＃xff0c;运刀挡格。井中月随宋缺的刀自然而然地变化改向。“当”&＃xff01;两刀相触&＃xff0c;凝定半空。庞大无匹的真气&＃xff0c;透刀袭来&＃xff0c;寇仲几乎使尽全身经脉之气&＃xff0c;才勉强化掉对方第一轮的气
劲。宋缺露出一丝笑意&＃xff0c;一边不住催发真气&＃xff0c;往寇仲攻来&＃xff0c;淡淡道&＃xff1a;“少帅能否从这一刀看
出玄虚&＃xff1f;”寇仲正力抗他入侵的气劲&＃xff0c;只觉宋缺的刀愈来愈沉重&＃xff0c;随时可把他连人带刀压个粉碎&＃xff0c;
闻言辛苦的道&＃xff1a;“阀主这一刀於不变中实含千变万化&＃xff0c;似有意而为&＃xff0c;又像无意而作&＃xff0c;不过我
也挡得不差吧&＃xff01;哈&＃xff01;有意无意之间。”宋缺猛一振腕&＃xff0c;硬把寇仲推得跌退三步&＃xff0c;两人分开。寇仲心叫谢天谢地&＃xff0c;再退三步&＃xff0c;到背脊差点碰士槐树&＃xff0c;才摆开阵势&＃xff0c;准备应付他的第二
刀。宋缺左鞘右刀&＃xff0c;状如天神般卓立庭中&＃xff0c;全身衣衫无风自拂&＃xff0c;神情欣悦的道&＃xff1b;“刚才的一
刀&＃xff0c;才是我宋缺的真功夫&＃xff0c;纵使宁道奇亲临&＃xff0c;也决不敢硬挡&＃xff0c;你却挥洒自如的挡了。你若想
听恭维的话&＃xff0c;我宋缺可以让你听&＃xff0c;只要再有一段时间&＃xff0c;你的成就将可超越我“天刀”宋缺&＃xff0c;
成为天下第一刀手。”寇仲苦笑道&＃xff1a;“所以阀土已下了必杀我的决心&＃xff0c;否则怎肯恭维我&＃xff0c;对吗&＃xff1f;”宋缺摇头道&＃xff1a;“你错了&＃xff0c;由始到终我都没想过杀你&＃xff0c;不是这样怎能令你跨出这一大
步。”话虽这么说&＃xff0c;可是他的气势却是有增无减&＃xff0c;把寇仲压得透不过气来。寇仲剧震道&＃xff1a;“可是阀主你出手攻我时&＃xff0c;确是招招夺命&＃xff0c;一个不小心&＃xff0c;我会把命赔上&＃xff0c;
连阀主都控制不住。”宋缺仰天笑道&＃xff1a;“非是如此&＃xff0c;怎能把你潜藏的天份迫出来&＃xff0c;如若你命丧吾刀之下&＃xff0c;你也
没资格得到本人的爱宠和欣赏。”寇仲苦笑道&＃xff1a;“既是如此&＃xff0c;你现在为何像仍要把我置於死地的样儿&＃xff1f;”宋缺沉声道&＃xff1a;“你可知宋某人手上此刀的名堂&＃xff1f;”寇仲一愕道&＃xff1a;“这把刀又有甚么好听
的名字。”宋缺双目电芒激盛&＃xff0c;一字一字的道&＃xff1a;“这把就是宋某藉之横行天下&＃xff0c;从无敌手的天
刀。”井中月突化黄芒&＃xff0c;宜取宋缺。若再呆下去&＃xff0c;他可能多片刻都捱不住。宋缺目露笑意&＃xff0c;随手挥刀&＃xff0c;从容潇洒&＃xff0c;配合他英俊无匹的容颜&＃xff0c;做如松柏的挺拔体型&＃xff0c;
说不尽的悦目好看。虽是随意的一刀&＃xff0c;但寇仲却感到无论他刀势如何变化&＃xff0c;位置角度时间如何改动&＃xff0c;最后都
会被他挡个正著。更知绝不可后退避开&＃xff0c;因为在气机牵引下&＃xff0c;宋缺的天刀会像崩堤的大水&＃xff0c;从缺口涌来&＃xff0c;
把一切挡著的东西摧毁。“呛”&＃xff01;天刀生出庞大的吸力&＃xff0c;将寇仲的井中月牢牢吸实。两刀相抵&＃xff0c;四目交投。宋缺摇头叹道&＃xff1a;“你仍有最大的缺点&＃xff0c;就是能发不能收&＃xff0c;如果你现在这一刀是留有馀
力&＃xff0c;没可能会被我以内劲紧吸不放。这亦是太著意之敝&＃xff0c;小子你明白吗&＃xff1f;”“锵”&＃xff01;刀气潮涌&＃xff0c;寇仲整个人被抛跌开去&＃xff0c;差点变作滚地葫芦。宋缺挺刀迫来&＃xff0c;刀锋涌出森森杀气&＃xff0c;笼罩寇仲。寇仲凝止不动&＃xff0c;天刀划出。寇仲健腕疾翻&＃xff0c;连续七、八个变化&＃xff0c;堪堪挡住&＃xff0c;又被劈退三步。宋缺喝道&＃xff1a;“好&＃xff01;”又一刀扫来&＃xff0c;既威猛刚强&＃xff0c;亦灵动奇奥&＃xff0c;无痕无迹。寇仲心知肚明宋缺每一刀均是全力出手&＃xff0c;如若一个挡格不住&＃xff0c;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xff0c;谁
都改变不了。忙奋起神威&＃xff0c;一刀格去。闷哼一声&＃xff0c;今次只退两步。宋缺呵呵大笑&＃xff0c;照头一刀劈至&＃xff0c;刀势如日照中天&＃xff0c;光耀大地。寇仲杀得性起&＃xff0c;井中月往上疾桃&＃xff0c;“叮”的一声&＃xff0c;斜斜挑中天刀&＃xff0c;然后往外飞退。宋缺横刀立定&＃xff0c;点头道&＃xff1a;“寇仲你可知如论天份&＃xff0c;天下可能无人能出你右&＃xff0c;这三刀已深
得收发由心之旨。现在就算我真的想杀你&＃xff0c;亦必须大费功夫。来&＃xff01;攻我几刀看看。”雷九指按著几上的骰盅&＃xff0c;目瞪凝神倾听的徐子陵道&＃xff1a;“多少点&＃xff1f;”徐子陵道&＃xff1a;“应是一个三点和两个五点。”雷九指揭开骰盅&＃xff0c;叹道&＃xff1a;“你满师啦&＃xff01;”徐子陵道&＃xff1a;“原来是这么容易的。”雷九指苦笑道&＃xff1a;“我的陵大少&＃xff0c;你知否连“天君”席应都栽在你手上&＃xff0c;天下虽大&＃xff0c;能作
你对手的人&＃xff0c;竖起指头恐怕都多过那人数。凭你的武功&＃xff0c;加上你的天份&＃xff0c;别人一世都学不来
的东西&＃xff0c;你在两个时辰内便学晓。在巴东停船时&＃xff0c;你可去初试啼声&＃xff0c;赢些老本来作下一站之
用。”徐子陵皱眉道&＃xff1a;“你不是身怀钜款吗&＃xff1f;”雷九指指著自己的脑袋道&＃xff1a;“鲁师“戒贪”那两个字&＃xff0c;永远盘旋在我脑海中&＃xff0c;所以当袋
内的银两每达到一定数目&＃xff0c;我会把钱财散发给有需要的人&＃xff0c;故现在囊内只有十多锭黄金&＃xff0c;若
是在九江的大赌场&＃xff0c;这数额将不敷应用。”徐子陵道&＃xff1a;“你准备在九江登岸后&＃xff0c;立即大赌一场吗&＃xff1f;”雷九指道&＃xff1a;“九江的“因如阁”名列天下十大赌场之七&＃xff0c;乃长江一带最著名的赌场。主
持的人叫“赌鬼”查海&＃xff0c;乃赌林响当当的人物&＃xff0c;更是香贵手下四大将之一&＃xff0c;若能把他赌垮&＃xff0c;
香贵想不亲自出手都不行。”徐子陵道&＃xff1a;“名列第一的赌场在那里&＃xff0c;是否与香家有关&＃xff1f;”雷九指道&＃xff1a;“天下赌场首推关中长安的明堂窝&＃xff0c;位於最著名青楼上林苑之旁&＃xff0c;主持的是
赫赫有名的“大仙”胡佛&＃xff0c;乃“胡仙派”的掌门人&＃xff0c;是赌门最受尊敬的老撇。”老撇是江湖术语&＃xff0c;指的是以赌行骗的人。徐子陵不解道&＃xff1a;“胡仙不是狐狸吗&＃xff1f;这胡佛摆明是骗人的&＃xff0c;谁肯到他的赌场去呢&＃xff1f;”雷九指道&＃xff1a;“做老撇是胡佛初出道时的事哩&＃xff01;发财立品&＃xff0c;胡佛二十年前当众以整体猪羊
上供胡仙&＃xff0c;立誓不再骗人&＃xff0c;还保证在他的赌场内绝不容人行骗&＃xff0c;所以到他的明堂窝&＃xff0c;比到任
何地方赌更可放心。”徐子陵道&＃xff1a;“这么看&＃xff0c;胡佛该不是香贵的人吧&＃xff01;”雷九指道&＃xff1a;“不但没有关系&＃xff0c;还是对头。香贵曾派大儿子到关中开赌&＃xff0c;却给胡佛赢得弃
甲曳戈而逃&＃xff0c;损失惨重。所以如若香贵想与我交手&＃xff0c;我会指定在长安胡大仙的明堂窝举行&＃xff0c;
想想都觉风光&＃xff0c;哈&＃xff01;”徐子陵苦笑道&＃xff1a;“你老哥知我和寇仲到长安后都中能张扬&＃xff0c;皆因见光即死。而我这副样
貌&＃xff0c;李世民手下已有人见过&＃xff0c;会知道是我徐子陵来的呢。”雷九指道&＃xff1a;“除赌术武技外&＃xff0c;我还跟过鲁师学过易容之术&＃xff0c;到时自有妙法。现在最重要
是不让任何人晓得我和你们的关系。夜哩&＃xff01;我再不阻陵少休息。”“当”&＃xff01;寇仲也不知自己攻出多少刀&＃xff0c;但宋缺却像高山峻岳般&＃xff0c;任由风吹雨打&＃xff0c;亦难以
摇撼其分毫。不过寇仲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xff0c;像宋缺这般强横的对手&＃xff0c;在这里才可寻
到。兼之他不住指点&＃xff0c;每句评语均切中要害&＃xff0c;一晚的时间&＃xff0c;可等若别人半世的修行。寇仲倏地收刀后退&＃xff0c;毕恭毕恭的道&＃xff1a;“多谢阀王指点&＃xff0c;他日有成&＃xff0c;当是拜阀主今晚所
赐。”宋缺还刀入鞘&＃xff0c;微微一笑道&＃xff1a;“我们之间不用再说废话&＃xff0c;天快亮啦&＃xff01;吃过早膳才走
吧&＃xff01;”寇仲呆了一呆&＃xff0c;始随宋缺离开磨刀堂&＃xff0c;一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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