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清明。皇历这样写道:宜祭祀、作灶、掘井,忌嫁娶、安葬。对于故乡不在上海的人来说,要么回家扫墓,要么亲朋聚会。张君邀请在沪高中同学聚会,为另一个高中同学陈君送行。
陈 君即将离开上海,移民加拿大卡尔加里市。卡尔加里是加拿大的第三大城市,因为石油而繁荣,是加拿大的能源之都。陈君申请的是技术移民,他本科读的是暖通专 业,而卡尔加里市是一个能源城市,需要这样的专业人士。陈君说他要去那里做一个工程师,顺便开一家中餐馆,那里有一个“中国城”,有2000多个中国人。
其 实,虽然他读的是暖通专业,但做技术方面的工作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湖北武汉一家规模庞大的央企。他是被作为干部储备人才招进去 的,然而他在那里待了不到半年,就选择离开了。上司很器重他,但800块钱的月薪入不敷出,央企文化也让他感到颇为压抑。他选择去西门子做销售,他很聪 明,又能说会道,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但有更大的雄心,于是在那里待了不到一年就离开了。
2000年,陈君来到上海创业,创业领域是当时热 门的互联网。那时候,第一波互联网浪潮还在风起云涌,丝毫看不到泡沫破灭的迹象。当时有一个笑话,就是每一棵树上都有一个风险投资商,他随时准备跳下来, 给那些从事互联网的人投钱。陈君当时年少气盛,又赶上了那么热火朝天的景象,自然感觉极好,还记得当时去西郊他的办公室,他坐着老板椅,信心满满地说: “我要做一家伟大的公司。”他告诉我他的梦想:“总有一天,我要像张瑞敏一样,去哈佛商学院讲他的成功案例,当然去哈佛读个MBA也行。”
然 而,这样的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互联网浪潮破灭了,他被迫关闭了自己的互联网公司。这是他最痛苦的一段岁月,不仅前期投入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大笔钱。不得 已,他选择去一家印刷公司打工,印刷公司的老总是他同乡,也很照顾他,他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在这个行业立稳了脚跟。岁月开始慢慢抚平他创业的伤痛,他不 再热衷于之前的宏大叙事,开始经营自己的生活。他结了婚,然后儿子出生了,他很喜欢自己的儿子。他开始喜欢打牌,经常一整夜地打麻将,夜不归宿,为此还闹 出了一些家庭纠纷。
然而,他的创业梦想还没有破灭。几年之后,他又开了一家销售中央空调的工程公司,真正涉足他的本科专业,开始做起分包 工程。因为要经常和各种工程承包商打交道,他开始应酬于各种饭局,整天琢磨着怎么样和大老板搞好关系,分得一杯羹。然而,那个工程公司虽然很辛苦,却一直 没有赚钱。创业之余陈君开始炒房,当时上海的房价刚刚开始抬升,他前前后后买了三套房子,赚了不少钱,家也从莘庄搬到了徐家汇。他还跟投了一个PE项目, 几年之后他的资本翻了好几番。他成了高中同学中最有钱的人,大家都觉得他很有本事。
随着又一波互联网热潮的兴起,陈君那个创业梦想又再次探出头来。
他 想做一个类似于阿里巴巴的B2B电子商务网站,他曾经多次和我讨论B2B行业的商业模式。可是我觉得那个项目实在不靠谱,和他分析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不 行,每次都把他的项目批得一无是处。他依然热情高涨,到后来我都不忍心再打击他的梦想。到后来,这个项目启动不久就亏了几十万元,已经学会及时止损的陈君 很快又选择了撤出。想想这更像是付了一笔学费,完成一个对当年梦想的纪念。
折腾了十几年,幸运的是,陈君终于变成了一个有钱人。但他却不 是很幸福,对自己的评价也不高: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地位的“小老板”,一个连养老保险都没有的“游民”,一个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的“投机主义者”。他曾经豪情 万丈,想要做出一份伟大的事业,他在上面花费了整个青春,但没有一个事业取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反而是他无心插柳去炒房和做PE,没花什么心思,也没搞什 么关系,就是投了一点钱进去,结果却比创业赚的多得多。
陈君选择了移民。与此同时,“移民”正在成为这个国家的流行语,大量的民营企业家 和中等收入者开始选择离开这个国家。陈君曾经为这个决定纠结了很久,整夜不寐,他深知:如果他选择了去加拿大,他就要放弃手上的这一切了。他心有不甘,但 他创立的公司一直没有“变得伟大”,他厌倦了整天去搞关系、跑饭局的日子。在纠结了半年之后,他关掉了自己的公司,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去“新大陆”开 始自己的“新生活”。
说到移民的理由,陈君说,一是希望能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正常的教育;二是因为他创业时没有缴纳养老保险,希望未来在国外能够有一个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老而无忧。
我 知道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想到他经历的每一次奋斗和挣扎,隐隐有些伤感:这些曾经的理想主义者的“悲催”创业故事,总是那么戏剧——付出巨大努力,却迟迟 见不到成果;不得已去做点投机生意,反而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疲惫、忧伤、缺乏安全感、理想破碎,而离开,却又是一种痛。
看着他无奈的表情,我说不出心底的千言万语,只道一句:珍重,陈君。(作者为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