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姐姐端了脸盆,架在大门口外的椅子上,用桑叶汁洗头发。我跑过去帮她搓洗头发,淋水。我说:“姐姐,晚上大梁塆放电影,你陪我去看电影吧。”
姐姐低着脑袋说:“都放什么电影呢?”
我说:“听说是《红伞梦》,讲宝哥哥林妹妹什么的。”
姐姐就咯咯的笑说:“是《红楼梦》吧。”
桃姐姐一笑,头随着身子不停的摇晃,我把水淋到她脖颈里了。姐姐说:“淋慢点啊,都淋到我脖颈里面去了。”
“姐姐你到底是去啊还是不去啊?”我要讨姐姐一个明确答复,母亲正端着簸箕出来簸米,听见我和姐姐的话就说,“那么远,晚上黑黢黢的,女儿家去看什么电影?”
为什么女孩儿就不能出去看电影呢?大梁塆也不是特别远,过三个紧挨着的村落就到了。大哥二哥不是还跑到段家咀、大泵站,那么远的地方去看电影吗?冬天里滚子河退了水,他们还翻到河那边的焦湖去看电影,回来时鞋子都掉滚子河里打湿了呢。他们看那么多电影,常常在我面前炫耀,有事没事就讲一大堆电影的名字,什么《渡江侦察记》、《野火春风斗古城》、《上甘岭》、《刘三姐》、《葛麻》、《杜十娘》、……,互相比着看谁的电影看得多,若谁看过了哪部电影,而对方没看过,就高兴得不得了,仿佛比别人多得了一件心爱的宝物或武器,或是一个多打了一次胜仗的将军了。我想不明白母亲不让姐姐去看电影的缘由,就对母亲说:“桃姐姐看电影又没碍着你,管那么宽。”
姐姐就说,“晚上我写作业呢,你和哥哥他们去看吧。”
姐姐洗好头发,坐在椅子上照镜子梳发辫。太阳在西边几丈高的地方,红彤彤的霞光映着她刚梳洗的发辫和脸颊,像风中摇曳的玉米缨子。
等到太阳快落山,母亲做好了晚饭,叫我去菜园喊幺爷回来吃饭。
晚饭母亲蒸了两个鸡蛋,我舀了两调羹泡在饭里,狼吞虎咽地吃完,丢下碗筷就跑了。母亲说:“看急的,吃个饭都像赶杀似的。那电影就那么招魂啊。”
出门向南,一条大路,就是我平常上学的路,果然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往前走。到了大梁塆,一眼就看见打谷场里高高挂着白色的幕布。露天的电影,通常是在宽阔的地带,比如村院或者稻场,挖两个坑,支两根柱子,再用一根竹子当横梁,把银幕挂起来。
天色渐渐黑下来,那幕布上射了一束白亮亮的光,五角星在荧幕中央放出闪闪的光彩,电影开始了,第一场电影是八一厂的《柳堡的故事》。对于参军打仗的故事片,我总是看得津津有味,战斗得场面越激烈越觉得过瘾。二哥就笑话我,只会看打仗的,就看不进别的不打仗的电影了。所以到了放第二场电影,片名一出来《尤三姐》,过后不久眼睛就开始打架,看一会迷糊一会,只记得后面一个女子拿剑横在脖子上一抹的镜头,其它的情节都不记得了。
待到人群起身散去,才知道电影放完了,抹抹惺忪的眼睛,跟着哥哥摸着漆黑的小路回家。回到家里,姐姐还在油灯下趴着做功课。姐姐问:“电影好看吗?”
我抱着茶壶,咕噜咕噜喝完茶,一抹嘴儿说:“第一场打仗的,好看。 第二场嘛,叫《尤三姐》,不好看。自杀了!”
姐姐说:“晚上又喝那么多水,好屙尿在床上。”我不管她,爬上床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