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交通新闻网
1月13日,陕西省武功县县城北,已经有外出打工的乡亲提着大包小包,乘着农村客运班线回家过年。年关将至,在由东向西的大庄到北晁村一线,沿途17个村的村民想要从关中平原至渭北高原的阶梯上“下来”买年货,也只能选择这趟通村客车。
登上这缓慢、狭小的客车,我成为一名“见习售票员兼安全员”,用一天时间跑了两个来回,看到了通村客车上温馨动人的“春运故事”。这种温馨,叫人情味,是牡丹香。而那些村路上质朴的春运人,则从东到西,背(bēi)着太阳奔跑。
坏了。
还没上岗先扯坏了袖章
上岗前一天,我早早来到车站熟悉“工作环境”。当地客运公司负责人梁迟递给我一份线路图和一份梯度价格表。梁迟再三交待:“一定要把线路图和价格表背熟,这就是你明天的工作。”
当天晚上,我对着两张表犯了难。线路图上没有站名和站台的标志,只标注了沿线的17个村庄,大多是“西砟口”“北晁”之类拗口又难记的名字,还会因当地方言而变音。梯度价格表更复杂,农村客运班线不设站点,乘客招手即停,根据上车地点不同票价在3元至6元不等。
先是把重点村落一一标注,再熟读强记,让同事“抽查”,堪比当年为准备考研熬通宵。好不容易死记硬背说得八九不离十,睡觉前,我特意把这两张表格压在枕头下面,祈求它们在睡梦中进入我的记忆。
通村客车要在每天7时30分准时发车。按照驾驶员“师父”靳盟乐的要求,我提前一个小时赶到车场,进门却发现他已经提了水桶在认真清洗着客车。“快来洗车!我都跑了两圈步了你还没到!”靳盟乐提着热水和拖布冲我喊。我赶忙用拖布蘸了水开始擦车,靳盟乐又说:“你把水抖干点再擦,冷车直接遇热水会伤车的!”
靳盟乐一直对我能否胜任“安全员”工作持保留意见。擦完车,他就拿出《安全规范》,不断强调工作细节。
“咱们不像城里的车,很多乘客都是留守村落的老人、学生、妇女,所以会开得很慢,你要有耐心。”
“你一定要提醒、检查、帮助每个人系紧安全带。遇到老人要搀扶,遇到抱孩子的要先接过孩子再让乘客上车。”
“现在是春运高峰,乘客会有大件行李,你要帮大家把行李搬上车、放好。等他们坐好再售票,不然乘客急着掏钱容易遗落物品。”
……
靳盟乐一边“唠叨”一边给我套上了“安全员”袖章。“安全是勒紧我们手脚的一根绳,来不得半点马虎。”我刚一动,只听“刺啦”一声,袖章被扯了个口。靳盟乐有点傻眼:“售票员经常上下车扶乘客拿行李,都穿得少,你这衣服太厚袖章有点窄。”
认真售票。
状况百出让“师父”忍无可忍
纸上得来终觉浅。我本以为已经把《安全规范》烂熟于心,出车后却“状况百出”。
千算万算,没算好日子——当天是村子里的赶集日,首班车就坐满了去集市的村民。大批乘客蜂拥而上,我一通手忙脚乱,背了一夜的票款价目表也忘了个干净,忙着检查安全带就忘记了要搀扶老人,顾着搬行李又忘记售票,目的地和票价“张冠李戴”……
一旁的售票员“师父”李新爱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提醒。“外面冷,你先照顾所有乘客上车坐稳,每次上客人数心里记清楚,等开车后再开始售票。这些事要一件一件做,心里要清楚咱们的工作内容。”李新爱说着接过我手中的零钱和票据,“我来示范,你注意细节。咱们是服务行业,你慌了,乘客就不信任我们了。”
客车在村道上缓慢、平稳地行驶着,靳盟乐突然一打方向盘,靠边、停车、开门,李新爱拉了我一把喊了句“接人”,便径直走下车去。我一头雾水跟着下了车,这才发现一旁的岔路口上,有位拄拐杖的老奶奶向车走来。我赶忙跟着李新爱前去搀扶,心里暗暗佩服这对搭档的默契。上车后照顾老奶奶坐下才得知,她已经85岁了,这次是专程去赶集买年货的。
靳盟乐说,通村客车不像公交车,没有固定站点,但乘客大多是村民,以村庄为基准自然而然形成了几个等车点,刚刚路过的韩坡村路口就是一个因陋就简的“站点”。春运期间大家都出门买年货,需要在路过“站点”时,格外注意四周有没有正在赶车的乘客。“错过这班车,老人就要在大冷天再等很久,咱们怎么忍心啊。”靳盟乐语调平缓。
路上,客车途经“春运检查点”,检查人员上车检查,以确保春运期间安全设施的正常使用。靳盟乐和李新爱一切如常,看来春运安全的功力都用在了平常工作的点点滴滴。
早晚各洗一次车。
他们是每天“背太阳”的人
终于熬到了午饭。
“吃什么?”我满心期待。“不求好坏,只求快。”靳盟乐答道。下午的第一班车将会在12时50分发车,50分钟的时间里不仅要吃完饭,还要打扫车内卫生、完成车辆自检,时间非常紧张。
靳盟乐给我买了一碗热米皮和一个肉夹馍,笑着说:“我们一般中午只吃一碗米皮,你来了给你加个餐。”吃饭的时候,靳盟乐说村里的乡亲们习惯用日出日落来勘划时间,所以客运班车的发车时间会随着日出时间不同而不断调整,每天平均运营12个小时。“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太阳从东边‘背’到西边。”靳盟乐形象地说。
春运时,更是忙碌。1986年出生的靳盟乐已有8年客运车辆驾龄,而他的大儿子也已8岁。这8年间,他从没和家人一起好好过个年。
“大年三十其实是有半天假的,但每年都会有下午来坐车的乘客。他们也要团圆啊,我们不出车,他们怎么回家?送完了客人,天也黑了,别人家鞭炮都响起来了,我们家的春联还等着我回去贴。”靳盟乐放下筷子,擦了擦鼻头,“我早上起得早,为了安全驾驶,晚上必须10点睡觉。年夜饭也是随便吃几口就得去睡了,都没陪家人看完哪怕一次春晚……”靳盟乐哽咽了。过年期间饭店都关门,他们只好每天中午吃泡面。“每天换个泡面口味,也算是犒劳自己过个年了。”
吃完饭,靳盟乐带着我进行车辆自检,李新爱则在一旁打扫车内卫生。靳盟乐说,中午出车回来也要检查车胎、监控摄像头和报警器,保障下午的行车安全。
靳盟乐一边用扳手敲击轮胎一边说,他的妻子是另一条通村客运班线的售票员,两个儿子都由爷爷奶奶照顾。靳盟乐原来的班线会经过大儿子所在的小学,每当放学时,儿子看到他的车路过都会哭着追车。靳盟乐不得已,只好选择调班,避开孩子上下学时间。“我一直觉得欠家里人的,但是我不后悔。我们不出车,别人就没法团聚,这是我们的选择。”靳盟乐依旧盯着车胎,一旁的李新爱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与乘客热烈互动。
车上晃一天,摇摆止不住
消除了最初的无措和怯意,下午我终于可以上岗独立售票了,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在车上站着晃悠了多半天,我们渐渐坚持不住。客车车顶较低,需要一直缩着脖子,我感到脖颈发沉脑袋阵阵发懵,腿如同被抽了筋一般无法站直,一旁摄像的同事也开始靠着栏杆支撑身体——我们已经在通村公路上行驶近160公里了。
我问李新爱:“你们不累吗?”“每天都是这样啊,跟大伙聊聊天就有精神了。”李新爱说,这班车的乘客基本都是乡里乡亲,后排的几个孩子是镇中学的学生,刚放寒假;左边坐着的是村里信用合作社的柜台工作人员;前排的老夫妇每周一会去县城大超市,要记得帮他们搬购买的物品……“车厢就是咱们的家,你也和大家聊聊天啊。”
上午太紧张竟没留意到,这班车上的乘客大多熟识,聊得热火朝天。趁着乘客少,李新爱让我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缓缓神,“送完客人收车后还有好多活儿呢”。学生小袁对我身上的麦克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认识这个!我在市里见过!”小袁家住终点站北晁村,乘出租车去县城需要40多元,骑自行车要一个多小时,在客车进村前,小袁一家人去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花6元钱就可以跨越20公里去县城,还可以倒车去市区。“外面很好啊,我是去见世面了,考大学我还要考去省城西安!”一旁的李新爱插话:“小袁可是要考去北京的姑娘!”车内大伙儿笑作一团。
车外冷气袭人,车内温馨如春,升腾的热气在车窗蒙上了一层薄雾,衬得红色剪纸格外显眼。对大庄到北晁村一线沿途17个村的村民来说,又小又慢的通村客车是“微小而确定的幸福”。而这种“小确幸”,会在春节时期生发,成为老百姓心中的“大欢喜”。一个个村落像一片片孤岛,靳盟乐和李新爱们背着太阳,一处一处将孤岛点亮,连出一片光芒大地。